《环太平洋2：雷霆再起》 票房疲软并不令人意外。从创意到桥段都因循前作，情结却不复当年。相较于影片本身，中国普通观众和网友关于 《环太平洋2》 的热议焦点，好像更集中于一众中国演员———景甜、张晋、蓝盈莹，尤其是戏份最重的景甜，甚至有网友开始系统梳理 《长城》《金刚：骷髅岛》《环太平洋2：雷霆再起》“打怪三部曲”的景甜“宇宙”时间线。
而我的兴趣点则在于，也许是时候回顾一下21世纪以来好莱坞面对中国市场打造的主流商业大片里的中国女性形象了———其中交融混杂着好莱坞对中国现代女性的刻板偏见与美好想象。
首先，得把巩俐和章子怡摘出去，她们出现在好莱坞电影里的时间早于好莱坞的中国市场策略，她们在 《尖峰时刻2》 《迈阿密风云》 等影片中的功能还是作为好莱坞全球化策略中的异国风情元素存在的。异国风情是好莱坞电影自诞生以来就葆有的古老传统和经典卖点，除了采撷各国风景之外，好莱坞电影还会采集风情各异的各国美人儿，欧陆、非洲、东亚、拉美……21世纪初———如果时间点再确切一点，应该是2008年之前，好莱坞电影对于东亚美女的热度达到最高值，这个峰值基本上与章子怡在好莱坞发展的峰值重合。
章子怡凭借《卧虎藏龙》(左图)进入欧美的视野，但好莱坞给她的角色十分陈腐。
章子怡凭《卧虎藏龙》中的玉娇龙一角进入欧美世界的视野，在李安的电影里，章子怡呈现出以往中国女性角色罕有的奔放、野心和力量，为了实现自主甚至不惜陷自己于失控之绝境，是电影人物长廊中超具现代性的中国女性。叠印着玉娇龙的影子，西方世界也认知了一个野心勃勃锐意进取、目的与手段都很直接、有效的中国女演员———章子怡。然而，如此一个崭新的章子怡一旦被纳入到好莱坞的谱系里，分配给她的角色依然是陈腐的，甚至只是作为一件极具东亚风情的陈列品，《尖峰时刻2》里的胡莉跟片中陈列的兵马俑、红灯笼的功能相仿。巩俐的境遇更尴尬，以张艺谋作品女主角进入西方世界视野的她，被纳入到好莱坞的谱系里，其功能定位就类似于意大利女星莫妮卡·贝鲁齐。
除了巩俐、章子怡在好莱坞大片中的角色，还有《功夫之王》中的刘亦菲、李冰冰，以及成龙在好莱坞拍摄的动作片里的中国女性角色———比如 《环球旅行80天》 里的莫文蔚，她们都跟我今天要讨论的女性角色大不相同，她们是按照好莱坞全球化策略生产出来的标准化传统中国女性，无论是从服饰造型还是人物设定，都沿袭着全球观众对于中国女性的旧有认知和既定想象。
可《钢铁侠3》 里的范冰冰、《变形金刚4》里的李冰冰、《碟中谍5》里的张静初、《独立日2》里的杨颖、“景甜三部曲”里的景甜，不论她们的戏份多少，形象塑造是否成功，这些女性形象是新的，她们是好莱坞大片中完全不同以往的中国美人儿。
先来看看她们的人设：清一色高知职业女性，科学家、高级警司或者大集团的掌门人，反正都是很有能量的人。她们在片中的功能不再是常见的被拯救者、被牺牲者、被爱慕者、被觊觎者———无论是其中哪一种，其实质都是弱者，而这些新女性往往在主角遇到困难时提供或脑力或财力的援助，这妥妥的是强者啊。
《环太平洋2》中的景甜
这种设定当然有讨好中国市场之嫌，考虑到现实生活里中国女性的杰出有目共睹，这种设定其实也符合当下世界对中国现代女性的认知。但如果你以为好莱坞对于中国现代女性的态度就是如此善意，那就把好莱坞想简单了。好莱坞电影一直存在两种话语体系，一种是叙事话语，另一种是画面或者是说视听的话语，很多时候，前者是谎言，后者才是真话。比如好莱坞有不少所谓的反战导演，他们的电影从叙事层面上是反暴力的，但是从视听语言层面，简直就是暴力狂。
这些专注于中国市场的好莱坞大片，从叙事层面上给予了中国现代女性非常正面的设定，但是从视听语言层面上细究，好像又不尽如此。因为这些角色出场时间一般都不多，所以我们重点来看看她们的服装、化妆、道具———好莱坞工业有多术业有专攻就不用赘述了，对于一个人物，哪怕一个配角，她的服化道都不会乱来。
这些女性角色的服装清一色几乎都是制服，或者是全身一色、棱角分明的职业套装(其实也是一种变体的制服)。制服，在电影里往往代表的是褪去个人色彩，与之匹配的是，这些女性角色基本上都是中性或者无性的，她们在片中只提供主角需要的专业援助，而不承担与男主角谈情说爱的情感功能。男女角色之间没有情感互动，这在好莱坞大片里其实是非常罕见的。但这些中国美人儿———范冰冰、李冰冰、杨颖……都是青春正好、卓有风情的女演员，却在这些大片里统统变成了木头人。
《变形金刚4》中的李冰冰
从化妆的角度上看，这些好莱坞大片对中国女演员的态度更加不友好，无论她们在片中有怎样的职业设定，一律暗色系大浓妆，浓重的眼妆加封闭型的眼线，刻板规整的唇线加暗色、厚重的唇膏，这样的妆容不管是在中国还是在欧美世界，都是偏于负面角色的效果。
当然，在这些女演员中景甜是一个特例，因为在多方制片力量斡旋中，只有“景甜三部曲”，中资力量拥有强大的话语权，所以景甜在影片中的形象得以部分地破除了好莱坞对于中国现代女性的限定，不仅在妆容上突出了东方的细腻与娇媚，而且服装也因为加入了喇叭水袖这一东方元素，而破除了套装带来的僵硬感。也正是景甜这个特例让我们看到，好莱坞并不是不会塑造现代的中国女性，只是不愿。周舟 (作者为中国电影资料馆副研究员)